3D電影消失了么
你有多久沒看過一場3D電影了?
三、二、一,好,還沒想起來的朋友可以停止回想了:想不起來非常合理。
至少近三個月內,沒有孩子的觀眾是沒什么機會欣賞3D電影的,因為今年票房前十的電影中,提供3D版本的只有《熊出沒》一部。
毫無預兆地,3D電影突然消失在了中國影院。
曾經電影行業的寵兒,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劃過時代的臉龐,風干在銀屏上。
羅馬不能在一天建成,也不會在一天倒塌,3D電影的衰落其實早有征兆。
只不過,對于經歷過《阿凡達》震撼的觀影者來說,情感深處的某個角落始終還是為3D保留著一座神座。
無怪乎我們刻骨銘心,實在是彩色電影普及后的半個多世紀里,影院觀眾再未體驗過這種“劃時代”的革新感。
每年都有導演挑戰新技術,但那些“激動人心”的變化對于普羅大眾來說幾乎是不可感的:除了諾蘭本人,恐怕沒誰在乎《星際穿越》是不是使用了35mm加70mm的IMAX膠片。
很執著,很優雅,但某種特殊規格的膠片,顯然不可能成為我們走進影院的理由,而3D可以。
十四年前那個冬春之交,昏暗的影院里,無數只手伸向空中,試圖將近在眼前的熒光孢子輕輕攏進掌中。如夢似幻,似幻似真,潘多拉星球就這樣蠻不講理地突破第四面墻,來到每個人觸手可及的距離。
3D電影裹挾著未來無盡的可能性哐地一聲出現,砸得每個人頭暈目眩。
在小屏幕日益搶占娛樂時間的時代,它重新給了人們走進影院的理由——只有在電影院,才能看到這樣的畫面。
于是接下來,屬于3D電影的狂飆時代來得順理成章。
2009年,中國只有900塊適合放映3D電影的數字銀幕,第二年,銀幕數飆漲至1460塊,十年后,全國8萬塊銀幕中,有四份之三可以放映3D電影。
瘋狂在2016年抵達頂點,這一年,票房前十的影片,只有一部《湄公河行動》沒有3D版本。《美人魚》《瘋狂動物城》《魔獸》《美國隊長3》等其余9部影片不是只有3D就是3D排片遠超2D。
這些電影吃走了全年近70%的票房。
熱門檔期走進影院,幾乎沒得挑揀,放眼望去,全是3D電影。當時便有影院經理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:“我們拿2D和3D做過對比,觀眾就是愛看3D。”
realorfake3d.com列舉的2015、2016年真(左)假(右)3D電影。
但跑得太快,在中國市場上已經近乎某種詛咒,狂飆突進很少不以悲劇結局。
3D電影的滑落正是從2016年開始,此后,3D電影的數量和票房占比一路走低。
到2020年,全年3D電影數量占比已經下跌至7%,票房占比也從當年的69%跌到了可憐的15%。
此時,3D電影的頹勢便已顯露,只不過人倒架子在。很多外國大制作還是會被轉制成3D格式在國內上映,給3D留住了最后的體面。
但無論如何,3D的祛魅是遮掩不住的,即便是開山鼻祖《阿凡達》也無法挽回頹勢。
眾所周知,《阿凡達》系列不以劇情見長,一整套星際版的“風中奇緣”堪稱俗套和平庸。
但對于第一部,觀眾寬容得出奇,在視效的絕對震撼后,沒有人苛責劇情,所有評論匯聚向同一句臟話:“操,真他媽牛逼!”
13年后,同一批觀眾顯然不再耐心:“《阿凡達2》:從張家界到馬爾代夫。”
“我的膀胱里積滿了從劇本里擠出來的水。”
卡神的視效依舊是卡神的水準,然而觀眾已經不再如當年般“沒見過世面”,于是人們變得挑剔和刻薄起來。
祖師爺這一戰,票房說得過去,但對比多年前那場喧天的熱鬧,卻是徹底泄了3D電影的氣。
轉過年來,2023年,除了動畫片,幾乎很難想起一部有名的3D電影。
事實就是沒有,一部都沒有,即便是最“適合”拍攝3D版本的《流浪地球2》也沒有采用3D。
流行品的消逝總是這樣悄無聲息,甚至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呻吟,3D電影便不再被提起。
然而3D電影從萬人迷到萬人嫌,究竟是為什么?
從觀眾的角度來說,這事兒不言自明。
為什么不看3D電影了?因為被坑怕了。
但凡是近十年走進過影院的,就難免吃一次“中國特供3D”的血虧。
什么是中國特供3D,就是本來以2D形式拍攝的影片,為了進入中國市場,臨時轉制成的3D。
眾所周知,一部真正的3D電影,需要使用專門的3D技術拍攝,兩臺攝影機,分別模擬人類左眼和右眼看到的畫面,最后通過計算機合成出3D效果。
這樣做,成本高昂,技術難度也不低。因此市面上還有一種“轉制3D”。
所謂轉制3D,就是通過后期流程,將一部普通2D電影分出左右眼畫面,形成3D效果。這樣轉制一部影片,通常只需要500萬元成本,甚至更低,相比實拍3D,著實價廉。
高質量的《泰坦尼克號》轉制3D,花費了兩年時間,1800萬美元
但價廉不代表物美,最常見的情況是,轉了,但“如轉”。
某些微妙的時刻,能出現一些立體效果,而更多情況下,看起來“只有字幕是3D的”。
抱著看《阿凡達》的期待走進影院,結果發現自個兒是cos了個瞎子看戲——全程戴著墨鏡,看了個天昏地暗。
不僅如此,還有更糟糕的情況。
很多影片之所以不3D拍攝,正是因為它不適合3D。
比如當年引起過眾怒的《諜影重重5》,直到今天打開豆瓣,前排影評還是在吐槽3D。
《諜5》拍得相當精彩,充滿激烈動作、搖晃畫面與快速跳切。但這些精彩的鏡頭表現力轉制成3D后,就成了史詩級災難,所有動作糊成一團。
看完整場,頭痛欲裂、頭暈目眩,“看吐了”不再是夸張表達,而是實際體驗。
還有《沙丘》。
3D電影亡了,恐怕要數《沙丘》系列導演維倫紐瓦最高興。
當年《沙丘1》上映的時候,老爺子就貢獻過捏著鼻子硬夸3D的名場面。
只見他面對鏡頭,艱難地在良心與鈔票之間尋找著平衡點,最后滿臉寫著高興地憋出一句:
“3D版的《沙丘》,讓我大開眼界。”
因為老哥當年壓根就沒拍3D版《沙丘》,中國上映的還是特供轉制版。
本就偏于陰郁的光線變得更加昏暗,視線焦點的來回切換中,觀眾頭暈目眩,看到最后發現,想象中的沙蟲撲臉一概沒有,只有字幕是真正的3D版。
與其說,現在的3D電影減少是一種異常,不如說當年3D電影泛濫才是異例。
真正的3D電影需要高昂的時間與經濟成本,它本就不該以如此頻繁的姿態出現在銀幕上。
3D觀影并不舒適,在眼鏡佩戴率領跑東亞的中國,對于很多人來說,看3D電影就意味著眼鏡外頭還得套個“墨鏡”。
3D觀影也并不經濟,它不僅比常規影片票價更貴,有時還需要付費購買眼鏡。
當大量粗制濫造的3D電影不足以帶來奇幻的觀影體驗,我們實在想不出什么理由,要去影院花錢找這個罪受。
于是去影院感受3D的激情,自然也就變成了“別買3D”的叮囑。
然而,觀眾的抵制卻不足以完全解釋3D電影衰落的原因,因為影院放映什么,往往不是觀眾能決定的。
3D版《諜影重重5》大規模抗議后,片方服軟,向影院開放2D密鑰,允許影院自行安排2D版本。
結果明知道影迷的呼聲,很多影院還是把最好的時段、最多的場次給了3D。最終,《諜影重重5》的3D票房仍是2D票房的兩倍。
那么,中國影院為何如此偏愛3D電影,又為何將它拋棄?
影院喜歡3D,當然是因為3D賺錢。
根據拓普電影數據,同樣一部電影,3D版本能比2D版本的票價多賣3-5元。以2016年8.91億人次的3D觀影人數來粗略計算,這就是44.5億元的差價。
同樣的影片,3D更加賺錢,影院自然更加青睞3D。
但影院可以只在乎錢,電影片方也不在乎影片口碑嗎?
為何片方愿意提供諸多質量更差的轉制3D給影院播放?
要回答這個問題,時間線又要拉回2012年,只能說,時也,命也。
仔細觀察會發現,2012年至2017年正是3D轉制電影井噴期。而這正好與一項特殊政策重疊。
2012年,中美簽署了《中美雙方就解決WTO電影相關問題的諒解備忘錄》,也就是俗稱的中美電影協議,協議提出,中國從美國引進電影的數量由原來的20部,再增加14部,但增加的14部必須是imax或3D電影。
于是,為了搶奪這14個新增名額,“中國特供版3D電影”應運而生。
不轉3D進不來門,轉了3D不僅可以進門,還有機會多賺。唯一犧牲的只是一些畫質與觀影體驗,這樣的買賣,誰都會盤算。
2016年,全球市場已開始對3D祛魅,唯獨只有中國還在3D電影的繁榮中徜徉。
這一年,3D電影在中國卷走69%票房,而在北美,這一比例已經降至14%。
而這異樣的繁榮,伴隨2017年中美電影協議到期戛然而止。
很快,轉制3D數量大幅下降,影院中的3D電影比例逐年降低。
一度被熱錢加熱到快要炸裂的3D氣球,開始向正常區間回縮。
其實,這遠不是3D電影在歷史上第一次興起與衰落。
早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,3D電影就曾紅火過。
米高梅就曾拍攝過名為《Audioscopiks》的系列短片,并給觀眾發放了紅綠眼鏡,對,就是小時候《米老鼠》會隨刊附贈的那種簡易早期3D眼鏡。
這套創造了視覺奇觀的短片當時相當轟動,甚至獲得了奧斯卡最佳短片提名,很快米高梅就再接再厲,拍攝了以弗蘭肯斯坦為主角的3D故事片《第三維度兇手》。
不過一陣風過去后,這一波3D電影很快在戰爭的炮火聲中陷入沉寂。
50年代,應用3D技術的恐怖片、怪物片短暫風靡,70年代,3D色情片橫掃票房,80年代,3D動作片再領風騷。
每隔十幾年,3D電影技術就要被當做新鮮事拿出來賣上一賣,隨后又在人們的喜新厭舊中悄然退場。
而我們經歷的,大抵也不過是這潮汐中的短短一次漲落,它因《阿凡達》而來到,又在漫長的時間中退潮。
3D電影消失了,但它不會死去。
當一個好的故事降臨,相信它會再次回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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